我和她是同班同学，感觉却是毕业后才相识一样，因为她在前排，而我在教室的最后排。毕业后，分在郑州的同学并不多，而我们都是本地人，自然就多了些联系，更多是写信，偶尔见见面，在我们毕业的1988年，电话联系还是一种奢侈，我是不擅口头表达的人，在信上和她无话不谈，真正见面却没有太多话了，我们之间只是朴素的同学关系，因为她是有男朋友的。但显然他与她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的，最终还是分手了。我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家庭的很多不快都会藏在心里，在给她写信时常把她当作倾诉的对象，她的苦恼也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在这种互相倾诉中，彼此的感觉已经从知心朋友发展为恋人。但她是矛盾的，因为她说我常沉醉在唐诗宋词里，有些天真，像个女孩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家庭负担也重，虽然我是个好人，也是真心对她，但我们的未来仍不可知。她当然是了解我的，而我也是知道她的，她看上去文文静静，但心比较大，比我现实。她不喜欢和我一起逛商场，是因为她觉得那里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她很想拥有，但我却满足不了她。这让我觉得她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但我仍是爱她的。我想她是对的，恋爱和结婚毕竟不同，恋爱容易，结婚却不得不考虑现实的事。我们太了解彼此的家境和内心了，可不管有多少犹豫与徘徊，我们还是要结婚了。

　　　　可当婚期已经提上日程之时，她却向我提出了分手。当时，一个比我大5岁的已婚男人在追求她，他与她同一车间，号称她的师傅。现在，我恨那个男人，当时我也恨，觉得他以一个已婚男人的身份追求她是在害她，真坏。可恨归恨，我却不知如何处理这一团乱麻。现在想来，当时二十出头，虽把爱情看得比命还重，却单纯得什么都不懂。我怎么是一个已婚男人的对手？所以，当她来向我求助时，我只叫她不要理会他，躲开他就行，甚至还有些责怪她。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尚且不知如何处理，一个单纯的女孩对这个必须天天面对的师傅又怎么躲得开？风言风语开始包围她，我听得多了，只知生气，可这些话传到对方的老婆那里就不是单纯的生气了。女人直接跑到厂子里，找她闹，吵骂不解气，还打了她。

　　　　她很委屈，对我说自己被人打了，我并不在意，没怎么安慰她，心里还暗自庆幸，觉得有此事端，她倒可以和对方分开了。可我不知道，当她把同样的委屈倒向那个男人时，男人回家当即给了老婆一顿暴打，把牙齿打掉了好几颗。两个男人对同一事件的反应在她心中立刻有了高下：那男人才是爱她的。而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的是，倔强的她已经在和对方的老婆赌气，觉得自己被那女人谩骂很委屈，毕竟她和对方还没什么实质交往，正在一心准备我们的婚事。可女人天天追着她骂，闹得满城风雨，她开始想报复，让那个女人彻底失去丈夫。

　　　　她真正的遭遇以及内心的挣扎，我一概不知，直到我去接她却接不到。那时她在读电大，每天我都会在她放学时准时接她，风雨无阻。可有几次，我守在校门口，却等不到她的身影。那时没有手机，我只能回家，想见了面再说。可我等到的却是她分手的决定。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我是为了你好。”

　　　　我认定她是我唯一的女人，是我一生唯一的爱，可在双方家长都已经熟络、商量婚事之际，她却要做逃跑的新娘，而且还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我觉得她好虚伪，为了我好，还和我分手，不要我了却说是为我好？天啊，她快要把我推入死地了。

　　　　我真的想过死，那时的我绝望、愤怒至极，当我顶着狂风回到家后，我想到了死。伤心时，上天也会来配合你，分手那天晚上，她叫我出去时，天气很好，可她说完分手后，突起狂风，自行车都骑不动。此情此景叫我如何承受？

　　　　那天，我坐在火车道上看着火车由远及近，想着它碾过我身体时会怎样，可在火车逼近的那刻，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我是母亲的精神支柱，我无法想象母亲失去我会怎样，我退缩了。没有死在车轮下，让我很长时间都觉得自己是个懦夫。我的同学曾出面劝她，但她只说对不起我，却不肯回头。那时，我不懂这句“对不起”里真正的含义，我只觉得她是个特物质的女孩，傍了大款，相较而言，那男人必然比我这个刚工作不久的穷小子有钱吧。#p#分页标题#e#

　　　　再见面时，我们却回不去了

　　　　我们在春天分手，而后，我去了内蒙古，在那里，我成了人人眼中不可接近的人，日日除了发呆不知还能做什么，那时的我既想她又恨她。第二年春天，已经回郑的我正在车间忙，有人叫我，说有个女孩找我。我立即明白是她，因为我从没和其他女孩有过交往。那天，我的第一反应是跑进卫生间，因为泪已经下来，我不想让她看见。只有在她和我母亲面前，我是脆弱的。可这一次，我不想让她看见我的脆弱。她拿来一份试卷，是她哥哥的，让我帮忙答一下。我把答卷还给她后，她就消失了。

　　　　又是一年，我仍放不下她，去找她，被告知她已经离开厂子，去了哪家公司无人说得清楚，只知大概在南阳路。我骑车沿着南阳路找，一家单位挨着一家单位地找，已经骑出去十几公里，但始终不见她的身影。我没勇气去她家找，站在她家门口守了几日，始终不见她。我灰了心。

　　　　1993年，当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激动得不知所措，再一次擦干眼泪。而她却是来告诉我，她要结婚了。嫁给那个男人，男人离婚了，把所有的家当给了前妻，她觉得他是为她离的婚，很感动。现在他一无所有，需要她去温暖他。时隔多年后，我才明白她这次出现是为看我，看能否从头开始。我的确不是个爱情高手，看不透女孩的心思，这最后的机会被我生生错过了，我把她的结婚当真了，也由此感到她并不是“物质”女孩，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现实，她甘心与他过苦日子，想来是爱他的吧。

　　　　1994年，她来找我，我们在集贸市场的小饭店里仓促坐下。她哭了，说她不幸福，那男人天天打牌，不像婚前对她那么好了。我的感觉很复杂，觉得她有些咎由自取，可又痛彻心扉地认识到已经彻底失去了她，她永远也不能回到我身边。看她哭，我无比心痛。她已经嫁作人妇，我还能怎样？何况，我已经有了女友，虽然谈不上爱，但我已经答应结婚了。

　　　　对她的爱仍在心底，却已经无法表达。我们在那家小饭店吃了最后的午餐，自此挥手，再无联系。

　　　　我结婚了，在和女友相识不足一年的1995年3月，在和她分手4年之后，我把她埋在心底，和一个说不上爱也说不上讨厌的教师结婚了。婚后的日子很平淡，对妻子我是冷淡的，我不会再那么用心地爱一个人了，我的爱情已经被她带走，剩下的只是好好挣钱，踏踏实实过日子，让母亲放心，也让自己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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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拼命出差挣钱，高烧40摄氏度还在工地上调试机器。我只能这样，婚后两个月，我们就买了新房。高收入成为罩在我头上的光环，妻甚至有些崇拜。可玩命工作很快把我的身体累垮了，每个月有一半时间我都在输液。不得已，我只能调到轻松些的质检部门，但工资很低，而妻的工资却越来越高。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随着2001年我下岗，我和妻的感情出现了危机。我相信自己不会没事做，埋头学电脑，我一定要学好，重新开始。可妻却希望我收拾家务，她最喜欢说的话是：“我养着你，你还……”这话伤透了我的心，从那时起，我就暗暗发誓：等我找到工作就离婚，不再让你养我。

　　　　我终于理解了她

　　　　我终于有了工作，虽然在新密，但我很快乐，我终于靠自己的才智重新开始了。在那所学校，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家境很差，连午饭都不舍得吃。我可怜她，和同事一起去吃饭时常会带一份给她，别人带吃剩的东西，可我常为她专门点一份饭带回去。当时别无杂念，只是觉得她可怜。可当我要回郑工作时，她突然抱住了我，她爱上了我。后来，我又回新密上班，在一位同事的撮合下，我和女孩终于跨越了禁区。

　　　　我出轨了，但我并不觉得对不起妻，我早就想离婚了。可我的离婚要求被妻硬生生挡了回来，妻还搬出了母亲，她很清楚，母亲是我的软肋。母亲见了女孩，结果女孩对我说：“为了你好，我不跟你结婚，你好好过日子吧。”我知道女孩是真的为我好，可就在她说这句话时，我突然想到了10年未见的她，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可以为我好而放弃一份感情，那么，她也不是虚伪，她提出分手一定有她的苦衷吧！#p#分页标题#e#

　　　　我突然特别想见到她。在一个朋友的帮助下，2004年夏天，在时隔10年后，我和她终于再次面对面坐下。10年恍若一梦，她依然是我记忆中的她，虽然皱纹无情地爬上了她的额头、眼角，可她依然是我心底珍藏的她。这10年，她和所有的同学切断联系，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所有悲喜都独自承担。

　　　　当我追问她当年是不是因为失身于那个男人才和我分手时，她承认了。她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虽然是赌气，可对我这样一个视爱情如生命一样的人来说怎么能接受女友与他人有染？分手后，她也很痛苦，曾去我家找过我，可看见我母亲时，她慌忙逃掉了，因为她觉得深深伤害了我和母亲，即使我能接受她，我母亲也未必能答应。我很想对她说，现在我已经理解了她，如果她能坦白地告诉我，我们可能不会分手。可我克制了自己，我不得不承认我仍然爱她。如果过去的10年对她有怨、有恨，当我再一次看见她时，我的心依然因她狂乱。我爱她，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我不能说。我不能破坏她的生活，我希望她幸福。

　　　　我们重逢了，却只在逢年过节时发个短信，很长时间才见一面，我给她的短信里甚至会祝她的老公健康，因为只有他好，她全家才安定。我只能让自己的爱结成茧。

　　　　2007年她的生日那天，我终于忍不住对她的思念，打电话约她，为她庆祝生日。她问我为什么重逢几年都没有提过生日，今天却这么隆重地庆祝。望着她，我说：“我不敢，怕一放开，就收不住了。”她看着我，眼睛微微发红。原来，她一直在等，等我说出心里话，可她又深知自己不能再奢望一份激情。这些年，她过得很苦，无论是经济状况还是婚姻质量，日子是苦的，她只能把这一切归罪于自己年轻时的任性，她后悔过，但最终认命了。

　　　　我们谈了很多，就像当年在通信时那样敞开心扉，她说她内心的挣扎，我说我无奈的克制，多年前的误会一一消解，原来，我们依然深爱着对方，而且这份爱随着岁月的磨练变得更为真挚深沉，如果说当年的爱情是纯真无邪、青春洋溢的，现在的爱就是成熟踏实的。

　　　　我们知道摆在面前的有太多的现实问题，彼此的婚姻、孩子，哦，孩子，这是我们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因为爱，我们都在为对方考虑，怕伤害了对方，这爱只能如秘密一样保存在我们之间。虽然不知前路如何，虽然在家庭与爱情之间，我们痛苦徘徊，但我们还有一份爱可以彼此温暖。

　　　　记者手记

　　　　这是一桩婚外恋，虽然它曾历经艰辛，跨越漫长的时空，可最终仍落脚在了婚外情上。但我又无法武断地指责它，当阿文泪光盈盈地忆起当年的种种误会与苦痛，我无法用简单的道德来评判他和他的爱情。

　　　　我只能说：“我想先不急于写你的故事，你回去后，请告诉我你们的选择。”因为我认定，那些现实的问题必须解决。

　　　　春节前，接到阿文的邮件，是简单的问候和一组聊天记录，也是他给的答案。“相爱还不够吗？还有比相爱更美好的情感吗？虽然来得太晚，虽然彼此都有家室，并且都离不了，那也是因为我们善良，我们相爱虽然沉重，但它是真实的。”“从1988年我们毕业开始交往，20年了，能有今天，这份感情多珍贵啊！即使我失去所有，也不能失去这份感情。让我们发誓吧，值得发誓！永不反复！相互支持！体贴、温暖、给予。”

　　　　我无语，显然，他们躲开了现实，兀自去爱。我想是时候写下他们的故事了。

　　　　虽然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用道德去做简单的评判，判定后，却又往往会觉得自己这所谓的评判非常苍白无力，你不得不一次次陷入这样的矛盾：是让两个不爱的人勉强维持一份无爱的婚姻，还是结束它，追求自己的幸福？一个看似简单的选择题，却很难给出答案。

　　　　如果撇开一切的评判，简单地看阿文的故事，至少这其中有太多值得汲取的教训：如果你还年轻，请记得一定要认真、坦诚地去爱，不要让那些原本可以避免的误会造成一生的遗憾与伤痛；如果你已步入婚姻，请一定不要对爱人说“我养着你如何如何”之类的话，这是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无法承受的打击，会把一个人的自尊击得粉碎；如果你发觉自己的婚姻出现了倦怠，请主动、全力地医治、调适它，不要轻易尝试放纵的滋味，那样，即使有爱，也是痛苦的。请选择真实、无痛的爱来温暖自己吧，在你将爱的时候。#p#分页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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