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着眼泪的男人

19岁那年秋天，高中毕业的我到一家企业上班。这是家规模很小的厂子，加上老板也不过八个人。老板翟胜外表普通，脾气也很急躁，但有着农村人的实在。从我到厂里的那天起，他就对我很好。

翟胜夫妻二人感情很不好，俩人一生气，妻子就把孩子丢给他。有一天，我去找翟胜签材料。推开门，竟看见翟胜在给小女儿编辫子。他的脸上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笑容，那样柔软动人。我想，一个这样爱孩子的男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夏天的时候，我跟翟胜出差，晚上忙完公司的事情一起去吃饭。也许人到了陌生的地方，总会放下平日里的客气和矜持。那天翟胜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自己的事。他说他和妻子的“战争”已经打了好几年了，她是孩子的亲妈，我无法想象孩子在后娘的呵斥下生活。他说，我为了孩子一直在忍，可我心里真是难受啊！

我看着醉醺醺的翟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搀他回到房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突然抱住我，疯了一样地亲吻我。我极力挣扎着，最后那一刻，看着怀里这个流着眼泪的男人，我突然软了下来。

从身体到灵魂

我不知道男人是怎样的。他们的身体和灵魂也许是分开的，他们可以轻松地跟这个女人做爱，然后心里爱着另一个女人。但我知道，对女人来说，很多时候，她们的身体和灵魂是连在一起的。骨子里传统的我，就这样爱上了这个夺去我童贞的男人。

我没有了假期，也没有了朋友。我心甘情愿的每天加班到十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他和他的企业。我知道他很在意我，他不让我跟原来的朋友来往，我也就不来往，包括女性朋友。他不让我跳舞我就不进舞厅，不让我喝酒，我就滴酒不沾。即使后来我做了销售部经理，经常要和客户打交道，我也一直没再沾酒。

但翟胜是个心眼很小、脾气急躁的人。1999年的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洗澡，他突然破门而入，气冲冲地说公司有急事，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刚解释一句没听见。暴怒之下的他竟跑到卫生间，用一盆水把我从头浇到脚，甚至把我的床铺用水浇了个遍。我愣在那里，浑身滴着水。他突然抱住我说，嫣儿，我是太在意你了，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公司刚刚起步，我知道只有你跟我最亲，是跟我一条心的，你不能放下我，对不对？我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年了，翟胜要回家过年，我有些生气。我说，几年了，所有的节假日你都是回家。我知道你是疼孩子的人，可是你知道我的痛苦和寂寞吗？我不敢回家，回家父母问起我的婚姻，我根本没法交代。我抱住翟胜的胳膊，我说你知道去年吗？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听着外面别人家的热闹，哭了一晚上。今年别回去了，陪陪我好不好？翟胜说别闹了，你也回家吧。我不知道哪儿来的拗劲儿，紧紧抱着翟胜，我说今天我就不让你走！

翟胜挣了几下，有些急了，看我还不松手，一脚跺在我的胳膊上，夺门而去。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那没有关好的门，在风里一下一下，开了又合。

我托着疼痛的胳膊，挣扎着下了楼。到了最近的医院，一检查才知道骨折了。大过年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医生边包扎边问，我不说话，一直没有落下来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

再见面的时候，翟胜抱着我的胳膊哭了，他说你知道吗？孩子打不得，妻子打不得，姊妹打不得。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个真正有尊严的男人，才能让我暴躁的心平静下来。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我说，嫣儿，我发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负你。#p#分页标题#e#

十年柔情空付水

2005年夏天，翟胜离婚了。那天晚上，他对我说，嫣儿，我肯定是要给你一个结果的。如果咱俩结婚，你就得回家照顾家庭。但现在，公司还在上升阶段，我需要你这样的得力干将，再帮我两年好不好？

我看着翟胜，这个我跟了快十年的男人。他就在我面前，可以真真切切地触摸到。我想虽然没有那张纸，可他就是我的男人啊，帮他不就是在帮我自己吗？

翟胜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又是两年过去，公司进行了股份制改造，销售网络也在全国建立。我想，我们应该可以结婚了。

他的家人却不同意，尤其是他大哥。有一次一个业务员因为串货影响恶劣，作为销售主管的我开除了他。可我没想到，这个业务员竟是他大哥的亲戚。他大哥找到翟胜，要求开除我。翟胜说不行，嫣儿为公司做了这么多，怎么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开除她？大哥用头撞着翟胜的桌子，大喊大叫：你为了她，连手足亲情都不要了？

先是翟胜的大哥，后来连他的父母、儿女都开始反对我们的婚事。众口铄金，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我知道翟胜的苦恼，也不想再给他压力和逼迫，我觉得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2006年秋天，翟胜出国参加展销会，临走的时候，他突然说，别人给介绍了一个女人，家里人都很满意。

我不知道自己怎样开车回单位的。我看着我们辛辛苦苦打拼来的公司，心里一片茫然。我发短信给他，我说：我了解你的痛苦。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你让我走，我想请你亲口说出来。他的短信两天后才发过来，他说，我也很痛苦。我无法舍弃孩子和手足，而你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谢谢你这十几年给我的爱，下辈子哪怕当牛做马我也愿意。但这辈子，我不能给你婚姻了。嫣儿，对不起。

我把手机摔在了地上。他明明知道我爱他，我要的是跟他白头到老。十年的爱，点点滴滴的坎坷悲欢，他以为是能用钱买回来的吗？

过场戏结束了

2006年10月的晚上，翟胜来找我。那天他喝醉了，说自己被迫跟那个女人结婚了。我说好一个被迫！你还是三岁的孩子啊？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别人强迫也没用。他红着眼睛说，家里人逼我，那个女人逼我，你说我能怎么办？可我现在后悔了，我到现在才发现，他们都是为了我的钱，只有你不是，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我躺在他的身下，泪无声地落下来。是的，这个男人，这个我生命里唯一的男人，不管他怎么伤害我，只要他一句话，我还是会投进他的怀抱。我多么鄙视这样的我。

我找到了她，那个在一个月时间里让翟胜跟她结婚的女人。我说了我跟翟胜十年的爱，也说了翟胜的悔恨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说我知道你以前的那次婚姻，如果你要钱，翟胜可以分你一半。我们都是女人，我说，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面上，你可不可以成全我？她冷冷地说，我不管。如果你破坏我的婚姻，我会告你的！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她是漂亮而有手段的。她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我十年都没能得到的圆满。我骂自己，傻女人啊，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善良吗？

孩子在我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我知道如果我离开，翟胜会给我不菲的补偿。可是我不想要，那会让我感觉在卖我自己，卖我十年最真的爱。

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爱比恋更冷》，苏菲·玛索版的《安娜卡列尼娜》。在众人发现她和渥伦斯基的恋情后，她说：是的，我是他的情妇。我爱他，你们惩罚我吧。相恋的激情让她这样不顾一切，可是她最终投身在了火车车轮下。让她那么决绝的，是爱，是被爱厌弃，自己也厌弃自己的爱。

爱比恋更冷。恋是浅，爱是深。恋是一折轻盈的过场戏，爱却是一出辉煌严肃的正剧。而我，只不过是翟胜生命里的那出过场戏，现在正剧开始了，我也该退出了。但，我能退到哪儿呢？